池州泉石散人汪四武撰

这里的桃花山，是指池州古城内,抵近西南城墙根处,那偌大一片土质丘陵地带。祖辈们告诉过我：年之前和以后的几年里，那里的居民极少。一色矮小的茅屋，稀疏无序。常年让芒草荆棘，层层包裹着。野径纵横，势如蛛网。将死人之坟穴与活人之住所，网而串连在一起。那个地带，让一座小小的砖木结构的城皇庙,占尽了屋宇建筑的风采与雄姿。那里应该是从年，民国元年才开始，有了大幅度的改善。此后，逐年增添了一些有钱人，在那里建造瓦屋，企图投个清静自在。挨到北伐之际，那里成了池州城里，庶民与官长们的集会场地。不清楚，有过多少位，多少次达官显贵，曾借助那方宝地，搭台演讲。

这桃花山，虽说是在城墙面里，可是那里有水田，有旱地。有树林,有竹林。年首,桃花昭示春意盎然。到了岁尾，梅花禀报冬怀玉洁。那时节，池州街上的文人墨客，往往结伴而去,吟诗作画,赋文抚琴。一部三十余卷《娄山堂文集》，有多少篇丽赋佳文，是稿成该处？实是无人知晓。

桃花山该地境，是劣是佳，是要依人的身份而论的。工者、商者、乃至贩夫走卒，均不喜之。而于治学者、毓人者、乃至著书立说者来说，则是一方难得的宝地。因此，我们的上讳：黄，下忌：继武先生相中了。于是便在此，筑粘土一堵，为校园之墙，割断愚昧。结鸿茅三层，为教室课堂，钟毓童子。四季勤课，昼夜操心。历经数年，业绩不菲。誉滿池州，大得人赞！如若有人要问这桃花山，继武私塾小学堂，可曾造就出多少位，有经天纬地之才子？主政安抚黎民之伟人？那这人，是位地道的不学无术之徒！殊不知启蒙之责，乃是如同：捋顺幼苗之根须,扶正幼苗之娇姿,唤醒幼苗之潜慧。否则，要那些中学，大学有何用？据实而论，启蒙先生最为难。难就难在，所教授之对象，全然不识世间之万物唉！

我，虚七岁，入桃花山，継武私塾小学堂破蒙。虽迟钝又顽皮,却也能和其他同学一样,深得先生关爱。不妨捧几朵，我那段岁月河流中的浪花，作诸位同学回忆自己少年时代，那些于今日说来不免令人发笑的趣事、糗事，呆事，以及令大人们头疼、发悸的恶作剧的坏事的引子，好引发诸位欣然举笔作文面世之兴致。

整个完小，十二个学期（当然是在两个小学度过的），就有十一个学期，让我念着这个顺口溜，混过来的：“六十分好,六十分好。不摸黑,不起早。不留级，不补考！”是这个样子，嘿嘿，那学习竞赛表扬榜上，就理所当然的历来无我的大名了。即便有，那也是，瞎猫碰上只死耗子的事，并且肯定是充作押阵官！然而，若是要将那调皮捣蛋也排个名次,也张榜公布的话。那我定然是榜榜有名，且必领榜首！不过，有一次升级考试，出了个例外了；考了个58分！我不服，找先生耍皮赖说：前天考的那卷子，印模糊了。我看不清，肯定是没有考好！先生笑了笑，随即找出同样的一张卷子（注意：这种情况，唯私塾才有），叫我立刻当他的面做。我很快就做好了。嗨嗐，先生给的得分，居然颠了个过：85分！好多年以后，我到先生家里去玩耍时，不知道怎么就谈起了这件事。先生说，我那会子没有点破你的诡，知道没考好，要留级或者要补考了,在家里发狠地复习了一通,再来耍皮赖的缘为。才不是我单纯的怕挫伤了你的自尊心，而是我以为：你能主动复习，总比让我判补考，而逼着你，被动的复习要好哇。我们的先生就这么锐智！

俗话说：“霜后暖，雪后寒。”那天雪霁了，校园中，那沙土地上的雪水，已经基本上干了。虽有太阳了，可是教室里还是古怪阴冷的。不知道先生有什么事，要离开课堂一会儿，叫我们做那黑板上，他特意布置的作业题。这一下好了，山上无老虎，猴子称大王了。我不知道，怎的就发起癫来了，很不以为然地，将那古来就有之的，顽童们所偷偷乐道的，顽皮至极的顺口溜，毫无顾忌地，给大声的溜出了口；先生不在家，学生况（揉捏的意思）泥巴，况个小棺材，把先生往里一抬。哦呵，倒霉了！倒霉就倒在，那些个孬儿八轰的（傻头傻脑的意思）货佬们，跟着我后面重复着！很不幸啦，被赶着回来上课的先生，听了个滿耳清！先生还未进门，就接上了话把儿：好哇！都是些孝子贤孙呀！一进来，就直接奔向我，不容分说，将我的耳朵揪住，拉了个多长。说：都出去！带上书。你、你、你、还有你，不准带凳子！其他的同学，都可以带凳子。都面壁，站到南面墙根处，大声阅读课文！于是乎，那座鸿茅盖就的教室，南面墙根处，背朝太阳，站了五员大将！而众多的罗罗兵们，则安坐于凳子上。于是乎，我们五大将军心里都清楚：大声阅读者——在乘机卖乖！小声如蚊嗡者——不服好脚带痛脚！贼眉鼠眼偷瞟者——在找机会举报立功！满面哂笑者——在幸灾乐祸呢！我则在想，先生干嘛要教书呀？到公安局搞侦破工作那该多好啊！这一站，就站有一堂课的时间。大家都不敢走，先生手里拿着戒尺，就坐在后面嘞。腿脚是站麻了，可周身让太阳晒的暖轰轰的。待到先生说都滚进教室时，大家都读得个口干舌燥的……。当然啰，也是多年之后才领悟到的了啰：先生知道教室里阴冷,正好借惩罚我们之机,让我们都出来晒晒太阳。要我们面壁，背朝太阳，是防止在太阳光下看书，把眼睛弄坏了。我们的先生，思维就是这么缜密！就能这样巧妙的将惩罚与学习，叠加的如此天衣无缝！相得益彰啦！

提起先生手中的戒尺，使我想起：从桃花山到池口，那个时候公路没有拉直，弯弯曲曲的，计来最少也该有五华里。先生那一天连跑了两个来回。为什么呀？上午第一堂课时，A同学（不好意思，因为没有征求同学们的看法，只好用字母代替之）突然肚子痛得利害。等不了下课了，先生就喊小老师（黄多黙老师，是先生的儿子。那时候就经常替父亲代课。比我们大不了几岁，所以我们才这么喊）来代课。自己则背A医院，请蒋玉堂大夫瞧瞧。大夫给A同学打了针，开了药。建议卧床休息几天。A同学的家在池口，于是，先生便把A同学背着送回了家。这是上午的事。

下午的事有趣了。B同学的家,在池口铅锌厂,东北角围墙外一个小山坳里。那小山坳里有一片桂竹林。桂竹不象其它的竹，虽说根也是横着生的，可它的根入土不深。逢有沟坎处，就可以採到竹鞭。竹鞭的节很密，所以它的心就成了实心了。有弹性，细细的，很好玩的。B同学，怎么讲呢？有个对子（楹联），能作一比：据说有一位翰林犯了法，皇帝叫另一位翰林去监斩。行刑之前，那皇帝出了个对子：“木匠打枷枷木匠”，让犯了法的翰林对。说，若能对得到，就可以免你一死。犯人一时没能对上，可一到法场，他就想出来了。于是便脱口而出“翰林监斩斩翰林”。这个监斩的翰林，心想我把你已经斩了，你还能斩我？一气之下，便斩杀了那个犯了法的翰林，殊不知自己也因此，犯下了抗旨不遵之死罪而被斩了！

B同学，我们大家都讲他是个“二托子”（方言。意思讨好卖乖）！他给先生弄来了一根二尺多长，细细的，一个节挨着一个节，古怪好玩的竹鞭，赠送给先生当教鞭。不曾想到，清早才带来送给先生的，还不到中午。小老师就让那竹鞭，找原主人开了荤。应该是小老师没注意到，竹鞭虽说柔软有弹性，可它是实心的。尤其是竹鞭那个节，抽到了人的身上，那怕只是轻轻的呀，瞬间一条一个挨着一个的，红红的包包就出来了。B同学被小老师在臂膀上连抽了三下，我的个乖乖隆地咚呀，B立马成了少先队大队长了！这事要是放在其他人来讲，能算个屁事呀。可是我们的先生就不马虎！下午知道了，挨晚硬是带着小老师去登门道歉！顺道又去了A同学家，探望了一下A同学。我们的先生，深谙身教胜过言教之道，无时、无处不注意自身表率作用。实乃无愧于为人之师！

那朱元璋，少年时和同伴们偷人家豆荚，躲到山坡上，用瓦罐煨着吃。失主撵来了，慌乱中瓦罐打碎了，临逃时还不忘在灰火里抢了一把豆子，边逃边往嘴里丢。就这么个可怜惨败象,他后来说起此事时,却大吹大擂道：……打破罐头城，逃了汤元帅，捉到了豆将军，一口一个，好不威风！那鲁迅先生，看社戏，伙着众人偷人家豆荚，到船上煮熟后，三阳开泰的吃。把个罪证豆壳、豆皮全丢到水里，还说清除掉了所有的痕迹。好不惬意呀！后来行文记叙那件事，是那么美滋美味的！

鲁迅《社戏》图片

我们呢？我们可不能去偷豆荚。偷豆荚那事，只有皇帝和大文豪才能干。我们只能去偷小小的，现在一想起来，还令人满嘴牙根发酸，直冒口水的青杏子吃。那次偷杏子的事儿，还有个前奏呢；D同学的父亲，带着他看了一场《八一风暴》话剧（即后来改编，拍成战争故事片的〈八一南昌起义〉）。乖乖窿得冬，你看他那个拽劲样子吧，真是个：狗不叫，黑窿天的了（方言。意思是漆黑的冬夜野外，突然有狗对着你叫，吓人）。在那个星期六中午，上完了最后一堂课，先生走了后（下午不到学，有时间了），D立马站到凳子上，表演起那剧中，一个人开枪自杀的戏来。D拔出了手枪——我们大家都有，是用板车轮上的钢丝做的。带动扳机的动力，是用窄窄的，一小节板车内胎充当的皮筋。原本是上街上买的到的，那种红色火药纸儿打的，可是那火药纸儿，有的打的响,有的打不响。于是我们就改用火柴头上的黑硝。将黑硝刮到钢丝帽的酷窿中，那是百发百响毫无疑问的。不过，这样有弊端，就是刮多了，极容易产生回火，而且一喷多远的——对着自己的太阳穴，开了一枪。叭的一声，特响！可是谁知道那回火一下子喷到傻不喱叽地站在D身边，孬儿叭轰的，专神看着D的表演的ｇ的脸！哦哟！猪头猪脑的ｇ，野性立刻爆发了！轮圆胳膊，一拳就把D从凳子上打倒地上。D迅速爬了起来，抓起课桌子上的一方砚台砸向ｇ。可那砚台出了鬼，却飞向我这个正在赶做作业，对他俩闹腾，不感兴趣的人的头上！头上立刻起了个大包！这还得了哇？黄狗吃肉，黑狗摊灾呀？老子立马抓起凳子，朝那俩个扭打一团的混蛋砸去！哇塞！其他的同学，唯恐天下不乱了，趁机起哄了，大个子拍手笑的，矮个子双脚跳的都有！乱成了一锅粥了。

先生不在，直到都打累了，都喘着牛气，这才都万分不服气的歇了。D和ｇ都知道，此事我不会就此作罢的。因我最无辜，最吃亏呀！见我一手揉着头上包，一手叉着腰，一双牛似的眼睛，怒视着他俩个！D怕我了，于是就拿他家门口树上的杏子哄我。因为我前几天，就叫他偷点来给我们吃，他不肯，每次都说妈妈在家里。说实在的他的妈妈，我们同学都怕。因为她太利害了，手上的竹枝扫帚扫到小腿上，那个痛就别说了。这会儿D主动说：下个星期一，我偷我家杏子带来给你吃，总可以了吧？星期一？不照！得现在就去偷！那不照，我妈在家。一说要去偷杏子吃，这一班谁不是小馋虫？谁不是小害鬼？大伙儿一哄而起赞同！别看V的个子矮小，并且还精瘦的，可是V后来到部队里，还就真的当了参谋长了，算他的鬼点最多：你妈在家？没关系，你把你妈哄到屋里去。我们将你家的大门，从外面用绳子，把左右两边门的门环，牢牢地拴到一起，不就照了。那个不照！我和我妈怎么出去呀？傻瓜，你家的门和我家的门一样，在里面一托就能托的下来的。那也不照，这样一来，我妈就知道是我带你们去偷的！我妈认得你们，非打死我不可了！这个好办，E说：凡是你妈认识的，都躲得远远的接应我们。我们这些你妈不认识的，去偷不就成了？你在屋里还可来个偷喊捉偷，保你无事！……计划十分周全，决心牢牢下定，队伍开拔！一切顺利，偷到了比那人生果，还要好吃的青青的杏子，满满的一书包。一窝蜂，躲到那已经残缺的古城墙上，女墙下面的小草地上，迫不及待的坐地分脏了！

图片来源网络·李春生编辑

“池城旧时光”发布